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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行文學的閱讀與創作

【何謂旅行文學】
1. 曾經,在那個充滿意義的時空裡──
        羅智成《好的旅行,以及好的文學》:「旅行文學的內容應該是來自創作者個人旅行的體驗。藉由行動與觀察,我們和某個時空互動,並產生知性或感性的激盪──所以,旅行文學的作品讓讀者也經歷到一段有意義的旅行。」
2. 逸出日復一日的生活軌道之外──
        席慕蓉〈國境在遠方〉:「旅行的意義在脫離日常生活的軌道、在撤除界線、在放鬆自我、在融入他鄉、在嬉遊中觀察與反省。」
3. 當熟悉的不再熟悉,我們讀解自己──
       詹宏志《硬派旅行文學》:「不管是出生入死的搏命旅行文學,還是內斂深刻的異世界反省者,他們的旅行其實都不輕鬆,都不是休閒或尋歡的觀光客之旅,他們大都是意志堅定的尋覓者,追求內在或外在答案的人。」
 
【作家筆下的旅行圖解】
       旅途二字,意味著奔走不歇。它給人生不自禁的下了淒然的一面旁側定義。不言旅途,人生似乎太過篤定,篤定得像是無有,又像是太過冗長。倘言旅途,則原本無端的人生,陡然間增出了幾絲細絃,從此彈化出不盡的各式幻象,讓人或駐足神,或掉頭他顧。
  旅途中的女人自是幻象一種,一如旅途中有山有水,有賣唱聲有汽笛聲,有瞪大眼之時有瞌睡之時,在在各依當下光景及心情而呈與時推移的意趣,那是可能,而非定然。幻象也者,正指的是與時推移。
  人在旅途中更容易被環境逼使而致收斂成冷靜甚或真空(那是在一個不講話的社會裡),也於是更可慢條斯理的攝看周遭,而因此往往看向那細微的人情部份。那女人正在看書。書加上她,便是她當時的全然自由世界,與俗世隔絕。這替其他過客造出一幅旅途景象-寂寞而迢迢的長路。而那坐在對邊的女子低著頭,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手,或手上的戒指,那麼無關宏旨的動作(甚至根本沒做動作),你卻一絲不苟的用眼睛輕巧而自然的記錄下來。為什麼?便為了雖然上帝把你們安排在同一節車廂,幻象的取捨卻在於你自己,你一逕有你個人不能釋懷的事或物,要在即使是稍做短暫停頓的移動迅速之車上,也會勞師動眾的去寄那愁思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舒國治,〈旅途中的女人〉

       一直是不怕慢速度移動或旅行的人,前一陣子南下去高雄參加影展,別人都是搭飛機,可我偏要坐火車。一點都不覺得五個多小時的行程有多慢,想到自己又可以一上火車,把鞋子一脫,盤腿坐在椅上,然後愛幹嘛就幹嘛,五個多小時可以任意使用,喝礦泉水、吃鐵路便當、看看窗外飄逝而過的田野鄉鎮景色、想想一些不重要卻有趣的事物,在筆記本上寫下一些只對自己有聊的東西,譬如說最喜歡吃的十樣東西,最懷念的十個人、最想去的十個地方等等……又或者拿出隨身行李中的小說,用剩下的時間看完一本書。有時火車忽然到了終點,小說還沒看完,心裡還懊惱為什麼火車上的旅程這麼快就結束了。
       喜歡行旅中多出來的豐盛的閒時光,因此在歐洲旅行時,坐過幾次長距離的臥舖旅行,像從倫敦維多利亞火車站出發,一路穿越國境,坐到威尼斯的東方快車,三天的行程,可以讓克里絲蒂構思一件連環謀殺案,讓一對男女墜入情網,也可以讓我看完厚得像磚頭一樣的喬艾斯的《尤里西斯》。
       像《尤里西斯》這樣的書,擺在書房中五年八年也看不完,總是看看停停,但換了一個環境,尤其在舒服無比的東方快車上,除了吃喝三餐外加喝紅酒、威士忌外,剩下的時間可要做件值得記憶的事,看完一本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完的書,
當然是很有成就感的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韓良露,〈慢速度的長途行旅〉
【兩種旅行的意義】
       迷陷在地底一百公尺,是新興的流動旅遊….
       台北市地底下蘊藏有一座龐大的迷宮,四通八達、縱橫千里,哪裡遮隱著許多嬉戲的方法,等待你去挖掘,從地面貫穿地底,搭上捷運後,沿著都市地下這條流動的金屬大血管,流轉到市區任何一個據點,無論有目的地或毫無目的地,在這座四處正大明亮的地底捷運,你可以嘗試新的玩法。
        這種方式名為迷陷,它是新興在地底下的嬉戲方式,迷惘在廣闊的地底坑道,對於曾經在台北市晃盪過今又返回的我來說(我是屬於浪子還是歸人),台北市有著清楚又是模糊的面貌,比方捷運,有點熟稔又有點陌生,幾年前初次回來時我坐過,曾隨著人潮及速度,直直到達淡水、北投,這刻我再度回到首都,要從市區的中山堂,要到達另一個極端遙遠的新店,要搭乘哪一條路線的捷運,我卻已迷失在市區地底一百公尺處,我非常迷惘,我手上拿著捷運地圖按圖索驥,尋找目的地的方向,整個城市繽紛五彩在我的眼前,我一度不知所措,我聽到自己悸動的心跳,魂魄搶先奔出探險。
       第一個碰到的景觀是人潮,一直在快速走動、急急流動的人們,是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都會壯麗景緻,尤其許多人搭著電扶梯由上往下、由下往上,無數的男人與女人串連勾動,流轉成超大型瀑布,這種由不知名或者可能是每個人所形成的都會型瀑布,顏色十分艷麗,它嘩啦啦地由地面,一直往地底深處傾洩,有些流動到地面,變成奔走的人,有些流往車廂的,化成一座座坐著或站著沈思自己內心的雕像。
       他們是個體走動的人,更是人潮裡液體流動的水。
        有人拿著潮濕的傘,在電扶梯裡驚慌地跑動,雨水沿著鋼冷鋸齒狀的梯面不斷滴沾著,迷陷在台北市這個陌生城鎮地底下五十公尺或是一百公尺深處,我自在的將它當成一種旅遊,反正我心底暗暗有個終極目標,從市區繁華喧囂心臟,要銜接到另一個跳動不已心臟,這個城市擁有多心的身軀,我安然著隨著這條名為捷運的大動脈裡,汨汨地在市區這個龐大的體內流動著。
       在方形車廂的大動脈裡,我看著車窗倒映著我這個外地人的臉孔,剛開始是傍偟,現在則任意被城市的血管帶著四處流浪,在我的眼裡,城市的人,成為一篇篇自走式的都會風景研究報告,甚至化身成人體構造的一小部份,有些年輕人靜靜聽著MP3,把自己關鎖成瞬間凝固的血小板;部份中年人是熱情助人的紅血球,他們坐在博愛座上,隨時起身讓滿頭華髮的老人家乘座;我猜想我是不懷好意的白血球,企圖攻掠別人的心思。
       大動脈的窗外,你一定不相信也會有風景,純黑有純黑的景緻,捷運低沈又帶有風聲、引擎聲的嘶吼,是都市進行曲的主題音樂,那些晃眼即逝的地名招牌,又是一番魅力,善導寺、台電公司、公館、台北車站,這些你明明都搭捷運去過的地方,建築物的形象還烙印在你的腦視丘,但如今他們硬是縮進一個小小方寸之地,懸掛在地下坑道的某一處角落,等著高速的你經過,雙眼盯看著地下的地名,無限地想像地上的風景,如果你下車,你就看到這些建築物,彷彿從神燈裡被釋放一樣,他們從迷你小字,銳變成現實生活的龐然大物,這就是流動旅遊的嬉戲,台北城在你腦中自由縮放,在你前進裡自在變幻。
       大動脈從地底浮現到地面,捷運在高架橋上與陽光打照面,窗外這時的景觀,剎時明亮了起來,擁擠不堪的大樓,汽車塞得滿滿的街道,夏季時在盆地飄浮的熱氣,都在車窗外和你打招呼,窗玻璃映照著要到各個目的地人們慌急的臉孔,連自己都是人潮裡面的一滴滴小水滴,我想像,我會隨著大動脈流落到市區哪一個角落?我只是個看著車廂上面捷運地圖的異鄉人,大動脈攜帶著我,抵達台北城任何一個地方。
       我下車,我站在市區下方廣闊地底的任何地點,捷運車廂從一百個方向駛來,從一百個方向離去,眼前擺明了有一百種在地底迷陷嬉戲的方式,展現在我眼前,我可以自由自在選擇何時何地迷惘,在台北城地下一百公尺處,任我指定,任我走動、游離。
       冒險又開始了,鼻子嗅聞著地底異樣的空氣,一顆心又在碰碰跳動,我或許可以走回地面上,回到光亮鮮麗的台北城,匯回人潮蜿轉流走,或許繼續我在地下無限的迷陷,繼續我一點點小小迷你的探幽….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郭漢辰,〈在地底嬉戲的一百種方式〉
       拉開窗簾,海面反光籠罩了我。還不到刺眼的地步,可是那種溫暖好像立刻逼迫著我,要我閉上眼睛。再睜開來,海上遠遠近近的島嶼群變得清晰了,從海岸延伸出去的岬角,斷為小塊綠岩,一點一滴,突出於灰藍色波浪。
       我知道那種溫暖中含有的逼迫是什麼。那是回憶不請自來,五年前夏天的清晨,我曾同樣迷眩於這片海面的反光。我知道這熟悉而陌生的灣口,看似平滑的風景中其實藏著刺逆的什麼,風推促著無數水鱗──
       那就是時間的本身。
       不斷重複,不斷消逝,知道再也把捉不住,可是還忍不住要去數水上的光輝。青春這樣的事情,只能兌換一次。即使身處其地,在相仿的氣候中,也永不可能再有完整的戲碼,一個一個斷片,電光火石,可全是舊的。
 
        [時間擺出拒絕的姿態]
        剛剛過完二十九歲生日,我不應該上這裡來。我想起那時候你寫給我的生日卡片,簽名是極其慎重的,勾畫頗有法度。昨日在別人的書上看見你的簽名,像用了一支墨水告罄的筆,虛凌凌的,簡直是兩個人的字。看報紙上提醒回歸十週年即將到來,是的,初次我來香港找你的時候正是回歸即將五週年。歷史大事變成我們的刻度,好像小我的愛情也壯大了起來。你在機場接到我以後,第一個地點即是再往前推五年,回歸當天,你凝視維港空中煙花的停車場一角。
       回歸十週年,我多麼想再聽聽你談些什麼──可是時間擺出拒絕的姿態,你遲疑地背對我。朋友總會寄來搶救皇后碼頭的《皇后戰訊》,從激昂到失望,畢竟是要人知道,「香港人不是予取予求的」,而下了飛機,通過長長的機場甬道,頭頂上懸掛著廣告旗幟,繽紛購物節慶賀回歸,莫文蔚濃妝歡樂,標題「購物就是一切」。
       大學時代上文學史課,教授總在黑板上咻地拉一條粉筆線,畫上幾個節點,這是甲午戰爭,這是《台灣青年》創刊,這是台灣話文論戰的開始,這是……節點與節點之間則是需要闡釋與說明的部分。假如從我們認識到現在,也畫出一條直線,可資紀念的事件們做為節點,中間的空白我卻無能替你闡釋。我能說的只有自己,雙人歷史中的單口相聲。又或者,我們之間根本不是直線,而是實線和虛線的交錯往返,如同手藝拙劣的織補學徒,在布料上縫出歪斜路徑。
       愛情能不能自己獨立存在,不依憑大環境替它增值?為什麼不能只是單純的心靈震動,非要在這五年來,我為你寫的許多文章中,觸及彼此地方的文史?也許這在一開始就註定了,在我領你走椰林大道,說,這是台大的象徵,也是殖民地風味的遺留,你當時終於抬眼定定看我。近來我讀日人占領時期的四○年代上海散文,那些因著各種原因而與汪精衛政府沾邊的文人,一開篇總要說「丁茲亂世……」彷彿是個人身影恰恰投射於大時代布幕上,遇上了,傀儡般身不由己,胡亂地做出動作,編織完他自己的故事。
       但你我又何嘗甘願如此?在個人所及的小範圍內,總想試著違反潮流,往另一個方向走看看。那是,你曾在信中向我引用,實際上也已被大家引用無數的美國詩人弗洛斯特寫的,林中兩條道路,總要選擇。那時候哪裡能夠預見,考驗很快就來,而我們都選擇了人跡較多的那條道路。
 
       [無能突破慣有的僵局]
       在十幾歲的時候,總認為三十歲是不可思議的年紀,暗暗地以為,跨過了那個界線,就會變成不被原諒的成年人,或是失去青春神力的凡人。如今界線到了,什麼也沒有──跨過一個又一個的傷害,終究是平安長大,平安老去。大多數往事,都像是水壺底沉澱的礦物,使飲水變味,而不真的嚴重傷害健康。可是,總有那麼一兩個人,即使是中年以後,碰上了都還會激起劇烈反應,而反應為不見面,怕通音訊,無言以對。好像在鬧街上終於撥通了那人的電話,那邊是久久的岑寂,連人的呼吸也無,只有空氣咻咻穿過,想著那邊也必然聽到了這裡的喧鬧,試著喂了幾聲,毫無反應,知道又陷入幾年以來慣有的僵局,卻無能突破。膠著中終於還是掛了電話,捏得灼熱的手機,幾近倒背的幾組電話號碼,想起方才話機兩端冷與熱,無聲有聲之間,也許都還是寂寞。大街上推銷手工西裝的印度人,大眼中稠黑沒有表情,雨後尖沙咀斜坡路上不知道為什麼還好多溫涼的水滴。
       和此回香港同行的師長們參觀中文大學「香港文學特藏」,解說員戴上手套,拉開手稿蒐藏屜最上頭一層,好熟悉,稿紙上活躍著的字,署名是辛其氏,標題大致是「我們到維園去」之類,我立即反應:「這是《紅格子酒鋪》中的一章!」解說員很高興:「這位台灣同學對香港文學很熟嘛。」我笑笑,亦給不出回應。到維園去!是不是那天你也曾這樣招呼我?牽手穿越的夏日,維園沒有我想像的大,可是也感到親切,美麗,因為你正帶我看那些對你、對你的香港,均意義重大的地點。我也曾夢想著有這樣機會,等你來台北,帶你去這裡,去那裡,我已經想好了,在曲折小巷中有我最喜歡的屋頂,老樹,圍牆與貓。……從不曾來得及實現的那些。
 
       [想溫習的都只剩下影子]
       到維園去的那天晚上,我們是從天后站搭地鐵回去。也許是靠近末班列車了,拱形月台上沒有太多人,空曠使我們更緊靠。上了車,白日嘈雜貼身的車廂內只剩下一股晚間餘風。半舊座椅與廂壁,瘀黑的地板,瘦身廣告,銀行招貼,跑馬燈宣揚一種腸胃成藥。在此傖俗背景中,我偏頭看你,濃眉安靜地臥著,微笑著的臉像船,在車行中蕩漾。我幾乎要暈眩了。
       後來看到阿嬌還是阿Sa演的《下一站天后》,好喜歡這片名。我始終沒有去看電影,可是那名字像一個允諾,下一站天后,又來到故事地點,如幻如電,《大話西遊》至尊寶不斷重複的關鍵時光。
       走在圓環路上,聽不見濤聲,可是我知道盡頭就是海。我還想憑悼些什麼?難道我不知道廣場旁的台灣相思樹依舊,水灣旁欄杆依舊,真正變化的就是我最在意的?我想看到的,再也看不到;我想溫習的,其實都剩下影子。總懷疑還有許許多多個我,還在你無座而低下身向我指點路邊風景的電車上層,還在進城小巴上彼此膝蓋輕觸,還在西貢海邊,唱台灣民謠給你聽,還在那些十指緊握,擁抱得喘不過氣,感覺肋骨繃緊的時間的流水中……
       該是向清水灣告別的時候了嗎?
       想起那許許多多滯留在時間岩層,徘徊於香港風中的,幽靈的自己。好像,還有一些不忍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楊佳嫻,〈作別清水灣〉
【作業】
    請以旅行為題材,創作一篇1000字~2000字的現代散文。